〔聽見福爾摩沙 03〕小川琢治與日治初期的台灣認識

〔聽見福爾摩沙 03〕小川琢治與日治初期的台灣認識

   

(本集單元於 2018.01.17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此時你腳下踏著的,是尚未融入泥土的花瓣。彎下腰,拾起這昨夜落下的羽,輕輕撥去表面的露珠,好奇著,這來自天上的櫻從何而來?於是你抬起頭,看著湛藍的天空在武陵四秀的蜿蜒下,綻放春天的繽紛。

   

那應該是十歲的時候吧?生平第一次造訪武陵農場,看著整個山谷的櫻花綻放著。後來才知道,其實除了日本人當年在臺灣種植了大量櫻花外,臺灣高海拔地區也有著自己的原生種寒緋櫻。之後每一次造訪,我望著這整片世外桃源,心裡想著:為什麼日本人要將這麼多櫻花帶來臺灣?是因為鄉愁?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中學的歷史課中。我們都學過,在「中日甲午戰爭」(或稱「日清戰爭」)中,日軍在黃海大敗清朝的北洋艦隊,簽訂著名的馬關條約。就戰爭的起源而言,「朝鮮半島」爭議是主因,但戰爭的結果,卻讓日本人來到跟這戰爭一點關係都沒有的臺灣,開啟了五十年的統治。為什麼日本人花了這麼多精力在明治維新後,建造一支強盛的海軍,打敗了身旁這個自古以來稱他們為「倭」的文明古國後,除了遼東半島外,他們最想要的就是臺灣?而臺灣在當時絕大多區域又是未知未開發的蠻荒之地?日本人腦裡究竟在想什麼?

   

在那些當乖學生念書考試的日子裡,這問題只能埋在腦海裡,因為老師從不會在短短幾小時的教學進度裡,塞入這樣一個可能查資料討論得花費很多時間,很可能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在當時的教育體制裡,沒有標準答案代表了考試不會考,考試不會考表示老師不會花什麼時間在這上面。於是,這疑惑就這麼暫時擱置,一擱就是二十幾年。

   

一直到《聽見福爾摩沙》單元錄音時,終於有機會向爾建請教這個問題。我當然明白要在八分鐘的單元時間裡解答這問題,並附上完整的推論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就一路走來的脈絡分析,從大航海時代西方人對臺的探索開始,我試圖抽絲剝繭,梳理出一條某程度上能夠說服我的可能原因-即使那原因背後的「史實」依舊模糊。

   

1895 年之前日本人在臺灣的活動非常少,除了 1890 年代日本駐福州領事「上野專一」所做的小規模調查外,只能藉助前面西方人所累積下來的調查報告來認識臺灣。因為政策緣故,除了少部分如上一集所提到的美國廈門領事李仙得,得以趁處理羅發號事件的機會進入臺灣山區進行地質與人文調查,算是比較有系統的紀錄外,絕大部分的報告都只是非常早期西方人在臺灣灣因個人興趣所做的區域或偏門的知識累積。1874 年日本薩摩藩實際控制的琉球王國,一艘赴日繳納年貢的船隻「山原號」,在回程的路上遇到颱風,漂流至屏東滿洲上岸後,遭到原住民殺害,史稱「牡丹社事件」。當時日本政府在明治維新後為了安撫國內的政治紛擾,決定在維新後第一次海外用兵,過程加入了美英船艦的支援,還聘請了曾與臺灣原住民及清政府有交涉經驗的李仙得擔任顧問,並派遣相關人員來臺調查。

   

當然「牡丹社事件」或許成為後來日本前進臺灣的火種,但日本地質學者「小川琢治」所撰寫的《臺灣諸島誌》絕對為日本的正式登臺之路打下了樁基。精通英、德、西文的小川琢治不僅得以悠遊於各種地質學理論與早期的臺灣紀錄外,身為一個漢學家的兒子,能閱讀漢文的小川琢治更能夠遍閱明清學者所撰寫的臺灣地誌。《臺灣諸島誌》或許在臺灣流通並不多,但在日本的學界以及政界卻引起了廣大的迴響。《臺灣諸島誌》雖然無法探究細節,畢竟不是全面的實地系統調查,但至少它在自然與人文地理學上的完整架構呈現,不止為後世臺灣學提供了嚴謹的框架,更成了日本領臺初期制定政策的重要參考之一。此外,上述日本福州領事「上野專一」在 1891 年來臺調查後所撰寫的《臺灣視察復命》中,呈現的臺灣蔗糖資源,也是無法自產蔗糖的日本重大的決策指標之一。

   

我明白,這短短八分鐘節目中所談到的,絕對只是所有解答集合的冰山一角,甚至在不同的「史觀」下,這問題的答案可能有很多彼此牴觸的狀況。我突然想起了在倫敦上的史學課,以及後來在哲學系寫博士論文的過程。在我那以「時間」為主題的論文裡,有一個章節從形上學角度來談「過去」與「未來」的差異,談到時間的方向代表了「現在」就像是在一個叉子的分岔點,「過去」的「事實」是固定的、是無法改寫的,而「未來」則充滿了不同的可能性。這隻叉子在時間的流裡不停的前進,卻無法阻止所有事情不斷被「固定」成為「過去」的事實。但在「史學」上,「史觀」的論述讓「歷史」與「過去事實」之間產生了距離,甚至在某些時空背景下,因為政治與意識型態的緣故,「歷史」在教育上成了統治者的工具,在考試標準答案的限制下,一路走來我們始終以為歷史課本上寫的「歷史」等同於過去發生過的「事實」。但這在資訊豐富且言論自由的時代裡,百花齊放的論點與研究資料得以幫助像我這樣過去完全不理解的學生,一點一滴拼湊出某些自以為可能的「答案」。在這答案的背後,我就像站在沙灘上的牛頓一樣,自以為發現了美麗的貝殼,但抬頭一看,未知真理的海洋無窮盡地展現在我面前。我回頭一看,沙灘上的足跡紀錄了這一路走來的崎嶇與不安,卻真誠地,呈現了我對這塊土地認識的過程。是的,就是這過程,讓我在探究內心疑問的解答路上,得到了自由思考的滿足。或許最終,我仍然無法得到足以滿足內心疑惑的解答,甚至根本不存在那樣的「史實」,但這對未知不斷探究與提問的樂趣,並不斷跳出既有框架,用越趨嚴謹的態度來檢視所學到的東西,即便很可能下一回讀到的東西會完全推翻過去的認識,但卻不影響,我對腳下這塊土地前世今生的好奇與熱愛。

   

我輕輕將手中那朵櫻花瓣放在清晨雨後仍濕潤的土地上,下次再來時,那花瓣早已融入這塊土地,成為孕育千萬生命的養分。或許我無法分辨那櫻花究竟來自日本還是臺灣原生,但那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路走來看到的風景、喝過的泉水、呼吸的空氣,已經讓我的生命,與武陵四秀下的蟲魚鳥獸花草樹木們共享著,與生活在這土地上不管什麼時候來自哪裡的人們共享著。甚至,跨越了東海,我們與曾經在這土地上生活了五十年的大和民族,共享襯著美麗櫻花的藍天。

   

葉子

   

(2016 Photo by Eric in 函館)

   

《樂活科學心》節目介紹與線上重播聆聽:
http://www.ner.gov.tw/program/5a83f4ebc5fd8a01e2df020a

   

〈聽見福爾摩沙〉單元介紹連載:
http://34.81.28.106/archives/category/formosa

   

〔聽見福爾摩沙-前言〕啟航:
http://34.81.28.106/archives/1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