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花

白芨花

 

 

斗室裡

你把著小鎚

捶揲著胎心

火光熠熠

睨著那幾已完圓的邊

 

你搖著頭

這一簣之功卻換不回十數日夜之勞形

罷了

這不完美有不完美的造化

過了爐,或有不同?

 

取來了尖鑷

你掐琢出朵朵飄忽藍天的雲

我低下頭

細睥著瞬爾堆滿案頭的細絲

透著暗沉的燭,瞧了又瞧

不覺莞爾:

 

「嘿,你這沒兩朵成對的,待會看你如何招呼上藥?」

 

你總算笑了!

微揚的嘴角透著的

除了一絲胡來就錯的調皮外

卻有著更多,千錘百鍊下的自信

 

你點點頭

我毫不猶豫取出一早在這暮冬絕崖頂摘採的野白芨

望著那仍猶綻放著的白花

嬌嫩依舊,清麗依舊

你回頭照著又掐了朵花兒

 

「就這樣記著吧!待會她就化成春泥了」

 

熟練地割下白芨的莖

我邊磨和著你邊點著上絲

俄頃,始點藍

你在石砵輕和著釉藥

依著青地、藍天、白雲順序點下

最後,你慎重地取來了珍藏的玉砵

重調白釉,點了那朵花

 

咱倆毫不遲疑地將它入了窯

取出,補填釉兩回

靜待終出窯的一刻

 

我緩緩站起踅向窗邊

掀開那遮去半邊天的簾

昏暗的斗室竟能如此明亮

我這獃了

癡望著窗櫺上那出窯後剛過完水的瓶

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

陽光篩過千萬塵

打在那瓶,還瓶上的花上

你杵在屋角

緩緩吟起了辛棄疾: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詞畢,我睜開眼

你竟不知曷去

空蕩的屋子

猶擱著,那未上絲的銅胎

案上那一早在這暮冬絕崖頂摘採的野白芨

仍猶綻放著白花

嬌嫩依舊,清麗依舊

 

我望著那白花

淚水不聽使喚地潸潸落下

遂放下手中剪

撮起一鏟黃土,和了點水

裹著白芨的莖,拶在小罐中

離開了那小屋

 

午后,帶著那野白芨

我又回到了那絕崖頂

翼翼地將她栽回該栽的泥土中

 

若此花終需化做春泥

就讓風掐成的銅絲,和著花泥

輕拂在我心上

再點以藍天白雲化成的釉

燒以熱血的火

撫以生命之泉

最終

掀開那簾,讓陽光篩過滿屋的塵

你將再度望著窗櫺上的我

吟著那闋辛棄疾

 

 

葉子